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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说毕飞宇

来源:网络 编辑人:文文 发布时间:2025-12-17 浏览量:

 在当代文坛,毕飞宇是我最喜欢的小说家。我对毕飞宇小说的喜爱,一如既往,从未改变。 就所谓名气而言,毕飞宇绝对没有莫言、贾平凹、余华、王安忆、格非、刘震云、刘亮程们大,但名气算个屁!作家扬名立万,被读者真正记住的,从来都是他们的作品,而绝非狗屁一样的名气。 在唐代,也曾像今天的文坛一样,常常以名气论人,像杜甫这样一生颠沛流离,没有靠山,不愿投机钻营,拉帮结伙的大诗人,即便诗歌写得再好,也照样无人问津。殷璠的《河岳英灵集》,是唐代和后世公认的唐诗选本。但殷璠在推举唐代著名诗人时,从来就不拿正眼看杜甫,把杜甫撂到一边,杜甫的诗,他一首都不选。就像陈晓明、孟繁华等学院派批评家,总是抬举贾平凹这种浪得虚名的作家一样,殷璠抬举的许多诗人,都是红极一时,名不副实,过眼烟云一样的诗人。比如陶翰、王季发、崔国辅、贺兰进明、崔署、卢象、阎防、李嶷。一千多年过去了,谁还记得这些诗人的名字,知道他们写过什么诗? 从古到今,文坛都是一个×样,没有进入这个圈,要想成名就比登天还难。杜甫在世的时候,没有几个人看得上他的诗歌,也很少有人知道杜甫,哪怕他“读书破万卷,下笔如有神。”杜甫的一生,始终都是在颠沛流离,贫病交加中度过的。四处漂泊,无固定工作,没有医保、没有社保,更没有稳定的收入,常常靠朋友们的接济。杜甫总是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,吃不完的中草药,忧不完的百姓疾苦。杜甫去世后,他的家人甚至无力安葬杜甫,只得将其灵柩草草掩埋在客死的岳州。四十三年后,杜甫早已被文坛遗忘,他的孙子杜嗣业,从岳州带着杜甫的遗骨和诗稿,来到偃师杜甫的先祖墓前。在将杜甫的遗骨安葬之前,杜嗣业找到大名鼎鼎的元稹,恳请元稹为杜甫撰写墓志铭。在仔细阅读杜甫的诗稿之后,元稹激情难耐,惊为天人,并称杜甫是自有诗歌以来最伟大的诗人。从此,杜甫这个光芒万丈的名字,便再也无法掩盖。 与杜甫相比,毕飞宇是非常幸运的,他不仅获得了鲁迅文学奖,而且还获得了茅盾文学奖。但得了也就得了,毕飞宇的名字,却始终仅仅局限在小小的文学圈,从来不像莫言、贾平凹、余华、王安忆、格非、刘震云、刘亮程这些明星作家,频频出镜,风光无限。他们中,除了余华至今未获“茅奖”,个个都是文学大奖的红利获得者。 “茅奖”对作家们的煽动力和诱惑力,从来都不可小觑,貌似清高的余华,骨子里依然对“茅奖”心心念念,垂涎三尺。如果是王朔,他或许会非常硬气地说:“送给老子都不要!”就像萨特拒绝“诺奖”,不要就不要! “茅奖”堪称是一个非常奇葩,非常吊诡的文学大奖。许多获奖作品,都以平庸,甚至非常垃圾著称。余华在文坛游走多年,不可能不知道“茅奖”的根底和游戏规则。正因如此,他才敢将平庸的《文城》拿去参评。殊不知,那些比余华写得更“菜”的小说都获了奖,而余华偏偏连“前十”都没能进入。真不知是余华讽刺了“茅奖”,还是“茅奖”讽刺了余华。自以为聪明的余华,以为自己看懂了“茅奖”,却根本就不知道,“茅奖”是谁都无法看透的。 “茅奖”有时候是“文学老人奖”和“写作资历奖”,有时候又是“写作新人奖”和“文学对抗赛”。余华说老不老,说年轻不年轻。其参赛作品,说好不好,说不好却比历届许多获奖作品好。“茅奖”的评选标准,真是像雾像雨又像风,总是让人,甚至余华这样的文学老同志都捉摸不定。余华真的会认为,刘亮程的《本巴》这种移花接木、变相抄袭、枯燥乏味、故作高深的小说,都比他的《文城》该得“茅奖”吗?想来绝对不会,除非余华甘愿自取其辱。 在我看来,无论是莫言们获得“茅奖”的作品,还是余华的《文城》,都没有毕飞宇的《推拿》写得好,尽管这不是毕飞宇最好的小说。 莫言们的获奖小说,几乎都有明显的毛病,甚至无可救药的致命伤,根本就无法与《推拿》相比。 莫言的《蛙》,题材虽然大胆、特别,但写作却非常草率,结构粗疏,到处都是“穿帮”,“抗日神剧”一样的情节。我甚至怀疑,《蛙》中姑姑与飞行员男朋友的故事,就是从毕飞宇的《玉米》中,玉米的飞行员男朋友突然变心这个故事移花接木的。 贾平凹的《秦腔》,写作重复、语言琐碎、鸡毛蒜皮、观念陈旧,满纸都是屎尿屁和多如牛毛的黄段子,乃至荒唐透顶的性描写。其作品一成不变的,就是乡村的原始、衰落和贫穷落后。读来令人昏昏欲睡,云里雾里,根本找不着北。 王安忆的《长恨歌》,做作矫情、思维混乱、七颠八倒、前后龃龉。五花八门的语病和故弄玄虚的炫技,就像王安忆小说的精神胎记。 格非的《江南三部曲》,移花接木、装腔作势、结构非常混乱。其对知识的炫耀和卖弄,与李洱的《应物兄》堪称伯仲。尤其令人错愕的是,在《江南三部曲》的字里行间,始终充斥着一种极端腐朽的,大肆糟蹋女性的堕落观。令人匪夷所思的猥亵文字,堪称当代文坛的一大奇观。 如果说贾平凹是当代文坛最会表演的作家,刘震云就是当代作家中最会耍嘴皮子的脱口秀演员。无论是刘震云的小说,还是短视频,让人看到的,都是一个脱口秀演员在耍嘴皮子。《一句顶一万句》一开篇,就是一段“吃葡萄不吐葡萄皮”似的绕口令,明明就是在故意挠人胳肢窝。刘震云小说的“特色”,就是笑死人不偿命。难怪脱口秀大佬李诞都崇拜有加地坦言,最爱读刘震云的《一句顶一万句》,并邀请刘震云现场表演。这样的小说,可说是脱口秀演员的教科书,但绝不是真正的好小说 刘亮程堪称当代小说家中最懂“嫁接”技术的农艺学家。其小说《本巴》,完全就是在对蒙古族英雄史诗《江格尔》和格拉斯的小说《铁皮鼓》公开打劫。在刘亮程看来,写小说纯粹就是搞“嫁接”,谁能嫁接“成功”,并且不被发现,谁就是文坛高人。 毕飞宇的《推拿》,为我们打开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盲人世界。就像毕飞宇所说:“《推拿》最让我满意的有一点,书中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性格,有光明,也有黑暗,有干净,也有肮脏,但是,作为弱势,他们没有一个人有下跪的冲动,这让我很舒畅。”毕飞宇写这部书,用了十四个月,但却有一半时间耗在了结尾上,因为他渴望《推拿》能有一个温度更高的结尾。《推拿》始终充满着人性关怀和纯棉般的温暖,总是那样感人肺腑,令人过目难忘。在《推拿》中,所有的光明都来自内心,所有的温暖都散发出人性的光辉。 与莫言四十几天就匆匆炮制出一部长篇小说,贾平凹长年不断的重复书写相比,毕飞宇对文学的敬畏,尤其令人敬佩。毕飞宇的文学天赋之高,并不在莫言、贾平凹、王安忆、余华这些当红作家之下。只要读过他的《小说课》,就能清楚地看到,毕飞宇与莫言们之间的距离,完全就是天壤之别: 好的小说语言有时候和语言的修辞无关,它就是大白话。好的小说语言就这样:有它,你不一定觉得它有多美妙,没有它,天立即塌下来了。只有出色的作家才能写出这样的语言。 在我看来,小说想写什么其实是不着数的,对于一个作家来说,关键是怎么写。 语言是想象力的出发点,语言也是想象力的目的地。 小说的抒情有它特殊的修辞,它反而是不抒情的,有时候甚至相反,控制感情。面对情感,小说不宜“抒发”,只宜“传递。小说家只是“懂得”,然后让读者“懂得”,这个“懂”是关键。 我经常和人聊小说,有人说,写小说要天然,不要用太多的心思,否则就有人为的痕迹了。我从来都不相信这样的鬼话。 小说也是有裁判的,这个裁判就是美学标准。 我们常说文学是有分类的:一种叫纯文学,一种叫通俗文学。这里的差异固然可以通过题材去区分,但是最大的区分还是小说的语言。 我要说,简洁是短篇小说的灵魂,也是短篇小说的秘密。 在虚拟的世界边沿,优秀的小说家通常不屑于做现实伦理意义上的“好人”。 长篇小说其实是毕飞宇的弱项,毕飞宇的强项是中短篇。我至今还记得,当初阅读《青衣》时那种久违的快感和震撼。时代抛弃任何人,连招呼都不打。这样的失落感和命运难测,我们曾在老舍的《断魂枪》里读到过,在《青衣》中,曾在舞台上光彩照人的筱燕秋,却遭遇到了无法改变的严峻现实,戏剧表演再也不受人们欢迎,学习演戏的年轻人从此三心二意,别有他图,另谋高就了: 筱燕秋在戏校呆了二十年了,教了那么多学生,细细排下来,却没有一个能唱出来的。大红大紫就不说了,显一下山露一下水的都没有过。这样的局面给筱燕秋带来了十分强烈的失败感。筱燕秋对自己是彻底死了心,然而,毕竟又没有死透。一个人可以有多种痛,最大的痛叫做不甘。筱燕秋不甘。三十岁生日那一天筱燕秋就知道自己死了,十年里头筱燕秋每天都站在镜子面前,亲眼目睹着自己一天天老下去,亲眼目睹着著名的“嫦娥”一天一天地死去。她无能为力。焦虑的过程加速了这种死亡。用手拽都拽不住,用指甲抠都抠不住。说到底时光对女人太残酷,对女人心太硬,手太狠。 这个如此美丽,如此要强,貌若天仙,令多少男人梦寐以求,却始终得不到的女人,没有戏可演,身材日渐臃肿,而又减肥无效,最终不得不向无比残酷的现实低下高傲的头颅,但即便她低下了不甘屈服的头颅,命运却丝毫没有可怜她,挽救她。当我读到筱燕秋在那位暴发户老板的面前脱光身子,那位曾经一直觊觎她美貌的老板,早已对她松弛的皮肤和老去的身体再也不感兴趣时,我的心里翻江倒海,泪水几乎就要冲出眼眶。这样的震撼,在我多年的阅读生涯中,可说是绝无仅有的。从此,筱燕秋就一直活在我的心中,让我无比同情,总是想念。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、阿Q、孔乙己和闰土一样,筱燕秋成了一个伟大的艺术形象。 与莫言、贾平凹、余华们喜欢讲一些怪力乱神、稀奇古怪的故事,并且总是以屎尿屁、性和暴力这种“老三件”,博人眼球的写作完全不同,毕飞宇虽然来自农村,但他笔下的农村从来就没有那些脏兮兮,污人眼球的恶心描写。更没有他们笔下屡屡出现的性暴力。 低档的作家都喜欢一味地讲故事,就像莫言宣称自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;装×的作家都喜欢玩弄技巧,故作高深,比如马原、格非。毕飞宇深谙技巧,却从不玩弄技巧。他的小说从来都是力透纸背地描写人物的命运,揭示出时代风云之下的世道人心和人性之善与美,丑与恶。就像广为传颂  的《玉米》。在毕飞宇的笔下,玉米的命运其实就是中国乡村政治的缩影,一次形象化的书写和深刻揭示。与贾平凹这种缺乏思考,也不会思考的明星作家相比,毕飞宇和贾平凹的写作水平泾渭分明,高下立判。 毕飞宇从来不像贾平凹那样,总是宣称自己的写作雄心,到处炒作,召开作品研讨会、新书发布会,以集体起哄来招徕读者。也不需要陈晓明、孟繁华等文学水军们来抬轿。而完全是通过小说的巨大艺术魅力来感染读者、征服读者。 《哺乳期的女人》,按许多照本宣科、胶柱鼓瑟的文学批评家的理解和划分,完全就是一篇“打工小说”。同样描写的是农民工外出打工,毕飞宇并非像许多打工小说那样,专注于他们身体的痛苦,把小说仅仅当成是苦难叙事。毕飞宇描写的,是一个非常残酷的乡村世界。农村人外出打工挣钱养家,孩子却只能留在家里,没人照顾,老人没人赡养。可怜的留守儿童旺旺,没事的时候,就坐在自家门槛上看行人。无聊了,坐久了,就掏自己的小鸡鸡玩。一天,慧嫂在给孩子喂奶时,不绝如缕的奶香,深深地吸引住了旺旺,趁慧嫂不备,旺旺突然“拨开婴孩的手,埋下脑袋对准慧嫂就是一口。”这一口对于慧嫂来说,仅仅只是一个幼小孩子对母亲的顾盼和对奶香的本能性吮吸,但在断桥镇这样观念陈旧的乡村,却成了伤风败俗,大逆不道的丑闻,甚至犯罪行为,旺旺从此就病了。 旺旺的爷爷对他加强了防范:“然而慧嫂知道旺旺躲在门缝的背后看自己喂奶,他的眼睛总是在某一个圆洞或木板的缝隙里忧伤地闪烁。旺爷不让旺旺和慧嫂有任何靠近,这让慧嫂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。旺旺因此而越发鬼祟,越发像幽灵一样无声荡漾了。” 尽管慈母般的慧嫂愿意将自己的奶让旺旺吮吸,但小小年纪的旺旺,简直快要成神经病了,他既非常想吸慧嫂香气浓郁的奶,又不敢上前去吸。于是,小说出现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: 慧嫂说:“傻孩子,弟弟吃不完的。” 旺旺流出泪,他的泪在阳光底下发出六角形的光芒,有一种烁人的模样。旺旺盯住慧嫂的乳房拖了哭腔说:“我不。不是我妈妈!”旺旺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回头就跑掉了。慧嫂拽下上衣,跟出去,大声喊:“旺旺,旺旺……”旺旺逃回家,反闩上门。整个过程在幽静的正午显得惊天动地。慧嫂的声音几乎成了哭腔。她的手拍在门上,失声喊道:“旺旺!” 旺旺的家里没有声音。过了一刻旺爷的鼾声终止了。响起了急促的下楼声。再过了一会,屋里发出了另一种声音,是一把尺子抽在肉上的闷响,慧嫂站在原处,伤心地喊:“旺爷,旺爷!” 又围过来许多人。人们看见慧嫂拍门的样子就知道,旺旺这小东西又“出事”了。有人沉重地说:“这小东西,好不了啦。” 我常常惊叹,毕飞宇总是有一双与众多当红作家完全不同的慧眼。他的小说,既是我们观察生活的透视镜,又是我们理解人性的一种特殊通道。如此深刻地反映世道人心,解剖人性,具有深刻思想性、绝妙艺术性的小说,在当代作家中,确实非常罕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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